法国时间6月27日上午,一名17岁的北非裔青年因无证驾驶被警察盘问后“拒绝服从”,遭到警察射击,后抢救无效死亡。记录现场情况的视频通过社交网络广泛传播,点燃了少数族裔的怒火,法国多个城市爆发了严重的暴力骚乱。
观察者网连线了身处法国巴黎的旅法学者、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宋鲁郑,请他介绍目前法国社会在骚乱中的现状,并分析造成这种社会现象的深层次原因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【采访/观察者网 戴苏越】
观察者网:宋老师您好,感谢您在法国巴黎的“前线”接受我们的采访,您身处巴黎感受到的骚乱是什么样的?
宋鲁郑:法国骚乱爆发后,我有过几次亲身体验:一个是6月30日晚上我参加一个研讨会,白天还是挺正常的,开完会走出会场后发现四周都是警车,而且是平时很少看到的特种警车,警察的装备也不是普通治安警察的装备,路上也有一长串警车闪着警灯四处巡逻。
第二次就是我身后的超市,前天我去购物的时候发现已经关门了,门口写了通知,因为骚乱的影响他们下午不再营业了,恢复营业要等通知。第三个事情是我住所旁边不远的地方,有一个市的市长被攻击了,因为就是在我身边发生的事,所以感觉还是挺紧张的。
观察者网:目前骚乱给您身边的巴黎市民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?
宋鲁郑:影响是很明显的,主要有两个方面:第一,一般的经营场所,酒店、餐馆、商店都成了骚乱破坏的对象,为了减少损失这些店不得不关门停业,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民众的生活;第二,到了晚上9点,公交车、轻轨等公共交通就全部关掉了,因为这些设施受到了很大的破坏,因此也影响了大众的出行。
此外,这样的骚乱还给大家带来了精神上的压力,让大家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。虽然我住的这个社区相对安全,没有出现骚乱;但到了晚上,我明显感觉到出来散步遛狗的人很少了。
观察者网:感觉目前巴黎的状况很像是普通民众和骚乱分子打一个“时间差”,一个白天活动一个晚上搞事。
宋鲁郑:是的,晚上骚乱严重是因为有夜幕的掩护,警察执法会不方便。
观察者网:人们对于法国的印象觉得街头运动的混乱时有发生,对于这一次的骚乱,巴黎人是否已经“习以为常”了呢?您认为从27号至今这场骚乱为何会迅速蔓延,和之前发生的一些街头暴力事件有什么区别?
宋鲁郑:应该说“体制内”的游行罢工大家都习以为常是没错,但这种“体制外”的极端暴力事件不是每年都会有,我在法国20年遇到过三次,一个是2005年的骚乱,再就是马克龙执政第一任期的黄马甲运动,这一次骚乱是第三次。
参与骚乱人员在街头纵火(图片来源:ICphoto)
这一次的骚乱不是常规的经济利益诉求,而是以北非裔为主,涉及到了种族问题,凸显了法国的种族矛盾。至于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,我觉得北非少数族裔和法国政府两方面都是有责任的:
从北非少数族裔来说,他们对于法国社会的适应能力,或者说想融入法国的意愿不是很强。从政府的角度看原因就更多了,主要和法国的民主制度有关。在法国的民主制度下,一个群体的利益要受到重视和保护,前提条件是必须要有足够的选票,如果你的选票很少,对选举没什么影响,你的利益就往往被忽视。北非少数族裔面临的恰恰就是这种情况,他们的选票太少,所以只能选择用暴力去捍卫自己的利益。
另外,我认为法国制度中的政党竞争机制是违反人性的,它的初衷虽然是让反对党、在野党来监督执政党,让执政党更好地治国理政,但任何政党的目的都是想成为执政党,而成为执政党的条件就是现在的执政党政绩不佳、不得人心,所以反对党往往会用破坏性的手段发挥这种“监督作用”。
在这次的骚乱中,各政党原本应该团结起来谴责暴力,结果左翼政党选择谴责政府、谴责“滥用暴力”;右翼也在攻击政府,认为政府处事太软弱,认为这次事件是因为“移民太多了”造成的——每一个政党都把这件事情当成是谋取本党利益的工具,非但没有解决问题,反而在推波助澜。
虽然法国标榜新闻言论自由,其实从客观效果来看,就像几年前一样《查理周刊》漫画事件一样,非但没有化解矛盾,反而让矛盾更加激化。这次由于警察执法引发的骚乱,实际上就是双方关系恶化的写照,这其中媒体扮演了很大的作用。
观察者网:根据您的观察,这次骚乱背后的组织形式是什么样的?目前法国警方采取了什么样的措施来平息局面?
宋鲁郑:我感觉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,其实线下组织的作用在下降。这次骚乱的爆发和组织主要是网络、社交媒体在发挥作用。比如,他们在网上号召大家在某一个时间到某一个地点去干一件什么事,然后大家从各个角落去响应,可以说网络的组织能量非常强大。
据我观察,法国的北非族裔现在还没有形成政党级别的政治力量,他们还比较分散,但北非族裔的生活水平低、受教育程度低、失业率高这些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。由于没有政治势力和选票,政府不重视,所以一个导火索引燃了积蓄已久的种种矛盾。
我个人的感觉是,这次骚乱应该没有“外力”介入。因为这和2005年的局面有所不同,那时候中国和俄罗斯还没有被美国认为是迫在眉睫的威胁,而且法国还在带头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,所以彼时的美国有动机、也有能力腾出手来卷入骚乱事件,让法国难堪。但当下的局面,既有中美战略博弈,也有俄乌战争,美国从主观上是不希望欧洲出问题,从而影响到自己的这两个战略。
骚乱发生之后,马克龙政府采取的是软硬兼施策略,一方面谴责警察过度执法,认为这是“不可接受的”,以安抚民众。另一方面,动员了高达45000名警力还有宪兵,来平息骚乱,目前效果还是很明显的。
法国政府持续投入警力平息骚乱(图片来源:ICphoto)
不过,线上社交媒体组织法国基本是没有办法监管的。法国对传统媒体是有管理的,如果报道内容有问题,会被约谈。通过长期磨合,大家也都有了共识和默契,知道边界在什么地方。但对于社交媒体,一是欧洲的互联网技术整体比较落后,技术上很难实现有效管理,二是法国对于言论自由的价值观的推崇,管理网络上的个人言论是有很大障碍的。
所以,种种原因造成了互联网实际上成为了“法外之地”,虽然社交媒体只是引发这次骚乱的“工具”,但它确实起到了放大、激化矛盾的作用。比方说,这次事件刚开始的时候,由于是突发事件,传统媒体都不在现场,没有照片和视频,只有文字报道,光是听说“警察开枪打死人”对人的刺激不是那么强烈,但是现场有人用手机拍了下来并放在网上,大家都清清楚楚看到警察是如何开枪的,少数族裔的愤怒就一下子把这团火给点起来了。
观察者网:您认为骚乱会迅速平息吗?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持续影响?
宋鲁郑:从现在的趋势来看,应该是走向结束了,我觉得一周左右的时间应该就会平息下来。但是,我觉得背后的问题短期内不太可能得到解决,因为这涉及到法国的政治制度。长期来看,如果北非少数族裔逐渐成为法国多数,并且能够选出代表自己利益的政府和政治人物,这个问题才能得到解决。当然,如果他们成为了多数,也就不存在“融入法国主流社会”这个问题了,反而是法国社会需要调整自己来适应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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